那天聽見的那一身奇怪的聲音, 就是過了這麽多年，師霽玉也仍然記得。

淺淺身上有很多秘密，她當初又為何赴死？又為何死裏逃生, 又為何在三年後的今天回到了, 卻換了一張臉，全然當做不認識他？

他猜得到, 和她身體裏那道聲音必然有很大的關聯。

師霽玉遙遙地望著正在走廊上走來走去的女冠，眉眼溫柔中卻醞釀著一場風暴。

這一次他決不能坐以待斃，必須得查出淺淺到底想幹什麽？

他再也不能承受一次, 她離開的痛苦了。

--------

索淺淺已經在打算該怎麽離開師府了, 不過這離開之前, 也得和師府的主人師霽玉打個商量啊。

以他的態度必然是會同意她離開的。

這麽一想, 正在糾結的索淺淺很快就擺脫了南洲。

南洲現在看見她已經是極力地保持八風不動的平靜了, 但細微的表情還是能夠透露出他的驚駭。

“女冠找我有什麽事？”

“這個……”該來的總是要來的, 索淺淺開門進山地和他說：“南洲大人……可勞煩和左相大人稟告一聲, 貧道在師府住了這麽多日, 也不該繼續叨擾下去了。”

“您……要離開？”南洲說話都有些纏舌了, 知道這位女冠就是死而覆生的索小姐後，他哪敢輕易決定任何事啊，不然自家公子還得和他急。

“不可……”在索淺淺不解的目光下，他又腆著臉補充了那麽一句話。“女冠是我家公子的客人，我可不敢隨便做決定。”

索淺淺狐疑地瞧著他，“那……要貧道……親自向左相大人請辭？”

“別……”南洲覺得自己嘴笨了, 怎麽說都不對，又只能點點頭。

索淺淺覺得他怪怪的, “南洲大人, 你今兒沒事吧, 說話怎麽顛三倒四的？”

南洲有苦說不出，這還不是因為您。“女冠，我還有事，先走了。”

真是個躥得比兔子還快的家夥。

索淺淺拍拍手掌，頓時苦惱了，“哎呀，剛才忘記問他，師霽玉在不在府裏了！”

她猶豫了一下，還是慢騰騰地走到了月棠閣。

月棠閣意外的安靜，不僅沒有下人守著，就連風聲都沒，竟顯出那種過分的靜謐之感。

索淺淺意外地看著，三年了，月棠閣仿佛一絲都沒有改變。

無論是裏面的擺設桌椅，還是熏香氣息，一踏進去的那一刻就仿佛走進了過去的歲月，那時在月棠閣裏嬉笑打鬧的日子。

嗯……

隱隱嗅到一股淡淡的檀香氣息。

索淺淺迷惑地往裏面走去，繞過了一道花鳥屏風，竟然在內室正中的壁龕裏供著一個靈位。

那一眼就把她嚇得一個激靈。

古檀色的靈牌被鮮花水果供奉著，上面刻著沈斂的七個字：吾妻淺淺之靈位。

她都一瞬間想要離開了，偏偏在這時，自外室傳來沈穩落定的腳步聲，似在花鳥屏風前駐足。

“女冠……？”說話的人正是她等候的主人。

索淺淺回頭，揚起一個有點尷尬的笑容，“貧道見過左相大人。”

她發現對方的視線雖然溫和地打量過她，卻那雙墨眸如掙脫不了的塵網一樣叫人心驚。

人如風中翠竹，飄逸清新，眸色淺淡，輕輕含笑，矜貴又高雅。

“女冠無需多禮，方才我不在，怠慢了女冠。”

“女冠請坐。”

索淺淺為自己窺察到了某種秘密，真有些不安呢，見他視若無睹的，竟然也不生氣自己的隨便闖入，還這般有禮貌地請他坐下。

這倒是和他的性子。

索淺淺一點都不想久坐，她啟唇，“左相大人，其實……貧道來，是有件事想要和大人說？”

師霽玉笑道：“女冠這麽急，就連坐下來喝一盞茶的時間都沒有嗎？”

索淺淺遲疑著，還是沒有應這句話，而是硬著頭發，打算一次說個明白，否則她還真的說不下去。

而且，在自己這個靈牌下坐著喝茶，確實是挺奇怪的。

“左相大人，其實呢，貧道這次來是請辭的，貧道……”

雪衣公子手上的茶盞蓋發出了刺耳的聲音，引起了索淺淺的側目，按理來說，他這種世家公子言行舉止都是有特別教導過的，絕不至於手中茶盞合蓋會這麽不小心，發出這麽大的碰撞聲音。

堂皇如牡丹般的絕艷容顏清冷如雪，眸光落在她身上，有種讓人心驚膽戰的冷厲之感。

索淺淺的話頓在了舌尖，仿佛被麻線纏繞起來了，根本就無法繼續說下去。

“女冠，想要離開師府？”師霽玉修長漂亮的手指在淺色陽光下透著美麗的光澤，拔弄著茶盞，眼睛卻不看她，而是落在那茶盞中的清澈茶湯中，映照出一雙如妖如魔般的深淵。

“不……不可以嗎？”索淺淺小心翼翼地問。

更加奇怪了。

師霽玉道：“自然不是。只是我想知道，女冠在師府住得好好的，為何……要離開？”

索淺淺道：“在師府叨擾了多日，讓左相大人受累了。師府中一切都好，絕非是您招待不周，只是……這師府之外，還有人一日日地等待我，令我於心不安。”

忽而覺得，雪衣公子看她的視線是那麽的淩厲和冷漠。

索淺淺還沒覺得自己有哪裏說錯了。

雪衣公子翠眉入鬢，美如冠玉，容顏當真燦若陽春之鮮花，卻冷幽幽的，泛著冬雪寒冰的涼意。

他掀了掀唇瓣，似噙著一絲譏誚地說著。

“外面竟然還會有人為了等女冠，等得寢食不安啊，一日日地等你，真是個癡心人。”

玉兒。

索淺淺在心底擔憂地喚了一聲。

眼前的他心情很明顯的就不太對勁。

可即便是這樣，她也一樣地要離開。

“淺淺，既然決定了要離開，那就堅決一些。別忘記了，你的任務。”系統說。

索淺淺沈默了一下：“我知道。”

驀然地，卻見端坐在椅子上的雪衣公子怔忪地望著她，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劃過，發出了一連刺耳的聲音。

他定定地看著她，精致俊美的眉眼仿佛醞釀著一場風暴。

“……左相大人？”不知為何有些心虛的索淺淺，竟然也不敢繼續用意識和系統說話。

仿佛覺得，他聽得到所有的一切。

別……肯定是自己想太多了。

“沒什麽好說的。”師霽玉手指收於寬大的袖子裏，指甲刺入掌心，那點疼意反而會使人更加清醒。“既然女冠都決定好了，我又有什麽理由將你留住呢。”

他唇瓣綻放出一個輕輕的笑容。

索淺淺背後一涼，竟然會覺得這個笑容就像是一張假面一樣掩蓋了他的真實情緒。

那一種難以言說的陰冷氣質，以及讓她覺得凜然懼怕的，究竟又是來自何處？

-----------

“公子，真的要通知慕指揮使那邊？”南洲是在索淺淺離開以後，才走進來的。

師霽玉眉眼籠著一股郁氣，“他近來不是把整個京城都快翻了一遍嗎？找了她這麽久，自然是要讓他得償所願。”

南洲就不明白了，明明公子好不容易終於找到了索小姐，為何又要放手。

師霽玉說：“是她想要離開，我如何留得住？”

雪衣公子自嘲一笑，臉上是掩蓋不住的失落。“她身上有太多秘密了，若是我強留她，又發生三年前的那種事，下一次我該如何尋找到她呢？等下一個三年、五年、十年……？”

南洲跟在他身邊多年，最是清楚這些年公子的苦處，更是無法可勸，只盼著索小姐能夠回心轉意，盡快回到公子身邊。

當然就連他也知道，這種希望太渺茫了。

“公子，需要南洲做些什麽？”

師霽玉瞥了他一眼，“不用。這件事，也只有我能做到。”

南洲：“……”算了，懶得和一個傷心人爭。

------

索淺淺就這樣走出了師府。

她還有些不敢相信。

瞇著眼睛，任由秋陽溫暖地曬著身體。偏偏這時，有人譏諷的聲音在耳畔響起，“女冠還真是好閑心，失蹤了這麽多日，竟然還在這兒曬太陽。”

索淺淺睜開眸子，就發現一駕馬車靠近，拉開窗簾兒，一雙兒冷傲的鳳眼正盯著她，眉宇之間流轉著艷煞之氣，一看就絕非好惹的人，不是慕朝卿還能是誰。

“慕大人……？”奇了個怪了，他怎麽在這兒。

慕朝卿對她傻楞楞的樣子極為不滿，臉上的神情都是焦躁的。

“還傻楞著幹嘛，快上馬車啊。”

這段時間以來，為了找她，他幾乎是把這些年在京城埋下的暗線全都挖了出來。就連他自己不知道，為何要為了這麽一個陌生人，暴/露出自己的底線。

可是心底卻有道聲音在說，一定要去做，不然你會後悔不及。

“……哦哦。”索淺淺被他吼了一聲，連情況都未明呢，就上了馬車。

她撅嘴，有些不開心。

想當年的顧姐姐，是多麽溫柔可愛的，現在呢，一恢覆成男子身份，簡直是沒眼看。

慕朝卿瞥了瞥她坐下的位置，“你坐得那麽偏幹甚？難道我還會吃了你不成？”

索淺淺眨眨眼，可不就是。當然她這句話打死也不敢在眼前這個人面前說出來的。

“沒……貧道只是覺得……男女有別。”

慕朝卿不耐煩地說：“開口閉口就是貧道，以後在我面前不許如此稱呼。”

還真霸道。也不知道這幾年在官場上是受了什麽刺激。

“你這段時間到底上哪去了？”慕朝卿狐疑地說，他的人暗中得到消息，說是她今日會在朱雀大街上出現，果然他來了就看見在路上傻傻的人。

自然知道，這背後還藏著什麽秘密。

可是無論他如何挖掘，都始終看不穿。

“我……”索淺淺猶豫了一下，在慕朝卿兇殘的視線下，還是實話實說地把這段時間發生的事說給了慕朝卿聽。

慕朝卿臉色變得相當難看，沈默了挺長時間，才道：“是我對不起你，皇帝拐走你，應該就是想給我一個教訓。”

“教訓？……什麽教訓？”自從來到京城，發現他們這幾個人都是挺怪的。

慕朝卿道：“西琳公主磋磨了姝兒，自她入宮以後，我便讓皇上心愛的寵妃蘭妃在西琳侍寢當日引走了皇帝。皇帝不喜內外勾結，應該是已經發現了。”

索淺淺咋舌，半天才說出了一句話來。“慕大人的膽子真大。”

慕朝卿不羈一笑，這笑容之中也帶著嗜血的冷漠。“西琳我動不了她，不過此事後，想必皇帝也不會再寵愛她。”

索淺淺摸了摸額頭上的汗珠，這慕朝卿也挺嚇人。

“女冠在害怕我？”

他那雙漂亮如寶石的鳳眸黑黢黢地盯著她。

索淺淺幹笑一聲，“阿依慕也是我的義妹。慕大人愛護妹妹，我跟著開心還來不及。西琳公主如何，幹我什麽事？”

慕朝卿似乎很滿意這個答案。

回到慕府以後，索淺淺就整個被阿依慕給熊抱住，小姑娘激動得鼻涕眼淚都往她身上抹。

“淺……”

“女冠，你可算是回來了。”阿依慕癟癟嘴，被索淺淺一個眼神制止了不能喚她淺淺。

慕朝卿就在一邊抱胸看著呢，美麗的鳳眸流露著一絲不定的光芒。

索淺淺趕緊哄住了阿依慕，否則這個妹控還指不定怎麽地惱恨她。

她自然也時刻記得自己真正的任務。

咬咬牙，難道真的還要她來撮合？

回想起師霽玉那一眼，她竟然覺得整個人都被看穿似的，如果還想以前那樣故意為之，一定會被他發現蛛絲馬跡的。

畢竟，三年以後的左相大人也絕非是以前的師霽玉，從前他就很難糊弄，現在更加。

可她萬萬沒有想到，這一次是師霽玉主動接近了阿依慕。

--------

師霽玉是在高樓上目送著馬車離去的，不覺秋風吹，那股蕭瑟的秋意漫上心頭。

令人心中發慌。

當失望漫上心頭，他望了望自己握著的手。

也許只有把一切的主動性都掌握在自己的手裏。

更可悲的是，即便知道了她是為了任務來他的身邊，做了這麽多，也許就是為了那個奇怪的聲音發布的一道又一道的任務。

而他也許就是她任務中最重心的一環。

可那又如何？

淺淺，可是我還是會愛你。

回到師府後，忽而有家奴來到月棠閣。南洲發覺自家公子心情不好，本欲不驚動他的，可一想到那人的身份。

還是走進了月棠閣。

師霽玉問：“怎麽了？”

“公子，方才外邊來了一個道士，自稱紫雲道人，是華雲女冠的師兄。”

師霽玉蹙眉，“接著說下去。”

南洲頭疼地繼續說：“這位紫雲道人宣稱，他這裏有公子想要知道的人。還說了四個字……”

“天外之人。”

就連南洲都隱隱能夠感覺得到，這四個字說的應該是——索小姐。

果然，雪衣公子聽聞了，冷雪般清貴地一笑，“真是有意思。”

“不管他想做什麽，都請他過來和我一敘。”

“喏。”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